当前位置:首页 >>2012年两会专题
青年报:“想和上海小朋友在一起玩”但回家后只能对墙角自言自语
 来源:青年报  作者:严柳晴  

image

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需要这座城市向他们伸出温暖之手

  他们随着父母迁徙到城市,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生活在高楼旁边的小屋……城市之大,却难找一张安静的书桌;父母忙于生计,无暇关注他们的点滴成长,他们的世界,往往只是家门口的那一片“弹丸之地”。在偌大的上海,孩子们希望看到更多的梦想的亮光。

  去年7月,本报曾推出“到父母打工的城市看一看”系列报道,关注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在上海的生活,近距离倾听他们的内心感受,以便帮助他们更快更好地融入这座城市。他们能否在陌生的他乡绘出美丽童年?而上海,又能否为这些孩子开辟一条幸福之路?本报记者再次将目光聚焦于这些将在上海长大的孩子们。

  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他们的无奈与期盼

  镜头1

  下了课就在马路上吃灰“希望孩子有个去处、有个伴”

  浦东新区东沟村,环顾四周,皆是低矮的平房,这片色调晦暗的房屋,容纳了一批外来务工人员。商业街的灯光划开了一个黯淡的村庄。1月,上海的气温接近冰点,路人都缩在厚厚的棉衣里微微打颤。商业街里的路口,两只灰尘满布的小灯泡悬在一根细线上,灯泡打出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个简陋的山东糕点摊,一位中年妇女正在点心摊前忙前忙后。她的身旁临时架起了一只简易的小书桌,她7岁的儿子郑亦辉正在这个临时搭起的小书桌上写作业。小书桌上,摆着一本近义词词典和一块小橡皮,书包随意地塞在桌脚边。郑亦辉抬头看一看匆匆而过的行人,低头发一会儿呆,随即又搓一搓冻僵的手,从书包里翻出一本教科书,又旁若无人地埋头钻研功课。

  7岁的郑亦辉来到上海已经2年。前年9月,妈妈把郑亦辉从安徽家乡带到上海求学。在郑亦辉眼里,上海和他的家乡并没有太多不同。家乡有许多小伙伴,能够相互串门,出门能够东奔西跑。而到了城市,似乎就被圈禁在妈妈的看护下。不过,郑亦辉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好心态,“妈妈说在上海能上学,以后会有出息,所以上海也很好。”

  在大人眼里,郑亦辉是一个懂事的“小大人”。平日里少言寡语,也很少像其他孩子一样吵吵嚷嚷。放了学,他背着书包回到点心摊,在小摊边上搭起一张临时的简易书桌,开始一笔一划地写完作业。晚上7点,妈妈收摊了,他也回到家里休息。有时候,郑亦辉作业少了,会早点回家,帮着妈妈把衣服收好。在上海的这2年里,郑亦辉课余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就在这点心摊边度过。妈妈每天3点就要起床,为一天的生意忙碌,孩子起床时,妈妈已经在点心摊上忙活开了。直到他放学归来,仍然看到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生活对郑亦辉而言,只是两点一线,而小小年纪的他却显得安乐知足。“在这里我也有小朋友可以一起玩。”郑亦辉告诉记者,在这条商业街上,还生活着不少和他一样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这些孩子朝夕相处,彼此成了好伙伴。在这条街上有一家小吃店,店主的孩子在附近一所中学读初二。两个孩子时常凑在点心摊上钻研。大孩子成了小朋友的小老师。路边的烧烤摊涌出烟雾缭绕的蒸汽,瞬间卷裹了这张不大的书桌。两个孩子挥了挥手,试图把烟从眼前抹开。烟雾刚刚散去,路边传来了汽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小小心愿

  郑亦辉和他的朋友每天只能在小街边做作业,这个小小的点心摊,也成了路边孩子们的“活动点”。孩子们希望他们下了课,能够有个地方温习功课,和小伙伴一起玩,地方不用太大,只要能挡风遮雨。当然,最着急的还是家长们。“我非常希望让孩子们放了学能有个去处,有个伴,玩得安心。不要在马路上吃灰。”郑亦辉的妈妈说。

  镜头2

  回家后对墙角自言自语“我想和上海小朋友一起玩”

  生活在浦东新区莱阳路的阳阳(化名)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妈妈在附近的一家公司里做园林养护工作。放了学,阳阳常常和附近的几个小伙伴在大街上玩耍。调皮的男孩子窜上路边电线杆,他们一路跑进附近的快餐店里,阳阳身手敏捷地攀上快餐店里的装饰墙。直到胆战心惊的家长们出来喊停,孩子们才乖乖地回到他们各自的家中。回到家中的阳阳时常孤独难耐,有时她会给几个布娃娃排好队,自己当小老师,给他们唱歌、上课,有时她只会对着墙角自言自语。

  阳阳生活的地方在城乡接合部,周围没有公园,甚至没有一处给孩子们“撒野”的空地。他们,也从来没有机会走进市中心,看一看繁华的城市。在许多流动儿童的眼里,他们生活的地方并不是上海,印象中的繁华的上海只出现在电视荧屏上。

  “上海太大了。”7岁的王路一字一顿地说道。王路的父母在上海打工,她从小在上海长大,却很少走出她生活的这片小角落里。她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东方明珠。也只听到上海的小朋友说起过外滩和南京路。在王路的印象中,这些上海的景点远得如同梦境一般。王路就读于一所民工子弟小学,平日里,她很少有机会和上海小朋友一起玩耍。“你想和上海小朋友一起玩吗?”记者问王路。“想。”王路似懂非懂地回答。

  小小心愿

  阳阳的妈妈有机会带她坐上了磁悬浮列车,到了浦东机场边。看到大飞机停在停机坪上,漂亮的空中小姐一字排开。阳阳乐得手舞足蹈,“我将来想做空姐。”在这一天,阳阳说出了她来到城市的第一个梦想。“如果有时间,我想带孩子多看看上海。”阳阳的妈妈说。

  镜头3

  每天巨大的生存压力让父母无暇与孩子好好沟通

  沿着西藏北路一路穿行,踩着大卖场的急促的节拍,小个子的方莹带着记者扎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天,方莹独自要走20分钟的路,从学校回到家里。

  下午5点,人们都下了班,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路边的大卖场溢出了红橙黄绿各色灯光。“这幢楼这么高,不知道地震时会不会倒呢?”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7层楼的商场,一边胡思乱想、自言自语着,一边巧妙地转了个身,避开了蜂拥而至的自行车。她轻车熟路地转了两个弯,绕进了柳营路的一条幽深的小弄堂。

  方莹家周围没有同龄的小伙伴陪她上学陪她玩。方莹每天放了学,只能独自一人回到家中。她会一个人穿过好几条大马路。这几条路车流不断,让她的妈妈不由得心里忐忑,担心她的安全。妈妈有时会从单位里“开溜”一会,特地到学校门口,把方莹接回家安顿好,然后再跑回单位上班。然而,这终究不是保护女儿平安放学的长久之计。因为无故离开工作岗位,她已经被客户接连投诉了好几次。各种压力交织而来,“带着孩子上班,各方面的压力都很大,有时候想想各种各样无可奈何的事,我都一个人偷偷哭过。”妈妈说。

  小弄堂里有数栋民宅,方莹一家人就住在柳营路一间10平方米的小屋里。一张大床就霸占了整个房间,再加上一个衣柜和一个简陋的沙发,已经将屋子里塞得密不透风,屋子的角落里还塞着一张桌子。而这间环境简陋的小屋子,每月也需要花费方莹一家近一半的月收入。方莹的母亲从事着饭店的保洁工作,方莹的父亲没有固定工作,平日为几家公司打零工。一家人过着颇为窘迫的生活。

  方莹到家不久,妈妈急匆匆地赶回家,闷头做起了家务。吃完晚饭,妈妈收拾掉桌上的餐具,这张小桌子就成了方莹的书桌。方莹摊开书本,隔壁的厨房传来了锅碗瓢盆声。一天又快结束了,妈妈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方莹知道,明天天还没亮的时候,爸爸、妈妈就要起床上班。“他们说,这么辛苦都是为了我好好学习。”

  她才10岁,而在她的心里,始终藏着对父母的歉意。方莹的数学成绩不好,而父母本身的文化水平有限,没有能力为孩子指导功课。有一天,方莹的老师急不可耐地给方莹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方莹的数学成绩亮起红灯,气急败坏的父母挂断电话后,转眼就对方莹进行“棍棒教育”。

  “我们也是心里着急,但又没有别的方法。我们知道她和城市里孩子的差距是很大的,这不怪她。我们太忙了,有时候下班回家,晚上累得说不出话。还怎么跟孩子好好交流呢?即使想帮她复习功课,但我们自己文化程度也不高,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帮助她缩小功课上的差距。我们真希望有人能帮帮她,帮帮我们。”父母说起这些,方莹在一旁低着头,摆弄着衣角,一言不发。

  小小心愿

  “我也希望成绩好,希望爸爸妈妈不要打人,”方莹希望爸爸妈妈能有个好脾气,希望自己的数学成绩能早日云开月明。对教育孩子,父母也同样一筹莫展。而每天巨大的生存压力,也让他们无暇思考和孩子之间的沟通问题。父母希望方莹能有一个家庭教师,但是,家里的经济拮据,请个家庭教师也成了一种奢望。“怎么办?”方莹和他的父母都画了一个问号。

  委员关注

  加强家校社会联系引导比管理更重要

  市政协委员、市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房产权籍管理处处长王承馥提出,本市在住人口中,非沪籍青少年比例已超过50%,其中很多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希望以社区主导,建立学校、家庭、社会联系制度。由志愿者和专职社工为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提供各种专项服务,帮助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健康成长。

  市政协提案委员会副主任、致公党市委秘书长凤懋伦作出了进一步思考,他提出,许多公益机构旨在做好事,想为外来务工人员提供较好的学习环境。但是,外来务工子女的成长不需要参照城市孩子的方式。“城里孩子下课就有家长接,有地方写作业、请家教、上兴趣班,学习成了流水线作业。这样的成长方式一定就是健康的吗?而这些外来务工子女,他们下了课自己放学回家,自己学着照顾自己,学着克服困难,他们的成长环境就一定比城里孩子糟糕?”“不过,孩子们成长中的问题还是存在的,这些孩子们能不能在城市里健康成长,引导比管理更重要,”凤懋伦说,孩子们能否适应城市,最重要的一环是他们的学校教育。学校教师能否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能够给学生一些引导,给迷茫中的家长们指明方向。“建议学校请一些在上海打拼、并有所作为的家长们,让他们谈谈自己和他们的子女是怎样适应城市生活的。现身说法要比理论知识有效得多。”凤懋伦说。

  社会公益组织:他们的热心与瓶颈

  办晚托、开书屋,民间公益组织走进社区缺资金、缺人手,“心灵之家”风雨飘摇

  从2009年起,“热爱家园”公益组织开设了公益晚托班,给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们安一个家。除了能让他们有地方温习功课外,他们也试图去拉近他们与城市的距离,让这些孩子在温暖中变得自信勇敢。然而,这一机构长期缺少资金和人手,孩子们的“心灵之家”风雨飘摇。

  晚托班成了孩子们的“心灵之家”

  闸北区宝昌路的一栋商务楼里,“热爱家园”民间公益组织开设了“太阳花”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城市融入项目,办起了一个名叫“太阳花”的公益晚托班。一间大约30平米的房间,成了流动儿童们的家。孩子们放了学,就来这里做作业,有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为孩子们辅导功课。有时,这里还会有读书会,有志愿者带着孩子们阅读各种书籍。逢年过节,“太阳花”会办一些妙趣横生的活动,孩子们在这里“能文能武”,能温习功课,也有机会打打闹闹。

  “太阳花”项目负责人刘伟伟介绍,这一公益晚托班,也正是迎合了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一些切实需要,一方面是物质上的,这些外来务工子女往往没有一个好的读书环境,他们课后需要一个去处,让他们安心学习,并且能够有人给他们提供课业辅导;另外则是精神上的,需要有人引导他们,走进城市后,他该怎么去适应生活。因此,社区需要给这些孩子一个支撑。

  刘伟伟告诉记者,家庭教育的匮乏,也让这些孩子暴露出一些问题,这些流动儿童普遍比较自卑。“希望我们的社区教育能够改变他们的价值观,让这些孩子在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时,能坦然自若地面对生活。”现在,他和“太阳花”的工作人员正在设计一些活动,让孩子们能融入城市生活,培养孩子们的社会责任感。过了年,孩子们将有机会走上街头,走进敬老院。参与更多的社会活动。

  志愿者缺乏经验寒暑假人手奇缺

  “太阳花”项目负责人刘伟伟介绍,太阳花项目从开办以来,赶来“托付”孩子的家长络绎不绝。现今,平均每天来“太阳花”参加活动的孩子大约近20个。项目有2个专职工作人员,“对小朋友来说,我们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刘伟伟笑称,除了日常的学业辅导,“太阳花”还安排其他一些活动。而这些大大小小的工作,专职志愿者根本无法承担。因此这些活动,更需要志愿者鼎力相助。

  刘伟伟介绍,愿意来“太阳花”做志愿者的人并不少。项目一开始,就有许多志愿者来报名。每到春秋季刚开学时,会有10多个志愿者给小朋友辅导功课。但是,这些志愿者绝大多数都是大学生,志愿者年龄“一边倒”,也给公益机构造成了不小的难题。

  项目负责人告诉记者,志愿者不仅大多年轻,而且绝大多数无法坚持。许多年轻人往往只是“现身”一次,就再也没有谋面。到了寒假和暑假,大学生们都返程回家,寒暑假也成了志愿者极度匮乏期。刘伟伟一直想再开设公益寒托班和暑托班,给寒假、暑假不回老家的孩子们一个过暑假的去处,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志愿者能够认同一些理念,能够从改变孩子的观念开始,改变他们的人生。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而短期的志愿者不可能认同这样的理念。”

  现在,这家年轻的公益机构迫切需要一些能长期坚持的志愿者,尤其是有余力的年轻家长们。“有工作经验的人会相对成熟一些,更懂得为人处世,也能够照顾到孩子们的一些想法。而家长们之间的沟通,能够解决外来务工人员家庭教育难题。”刘伟伟说。

  经济拮据,常年入不敷出

  这一个晚托班属于全公益项目,没有任何盈利。而场地、人员运营的开支不菲。据悉,“太阳花”项目预算一年大约30万元。今年,南都基金会承担了其中三分之二的预算,而另外的三分之一还尚未着落。

  “最大的开支是场地开支。”“太阳花”晚托班主办方、“热爱家园”公益组织理事王金介绍,晚托班曾经开设在街道提供的活动中心内,孩子们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在活动中心内学习,然而这一空间并不固定。街道有活动需要用场地时,晚托班的活动只能作让步。因而,孩子们的活动常常中途被打断。

  为了能够有一块不被打扰的空间,项目组租赁了一家商务楼里的一处场地,每年的租金5万元,这对经济上捉襟见肘的公益机构来说,是笔不小的开销。然而,他们却甘愿做这笔赔本买卖。孩子们因此而拥有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屋子里摆上了一个图书角,孩子们和工作人员一起随心所欲地装饰墙壁,他们也不必为活动的场地而惴惴不安。“不过,我们仍然希望能够得到有关方面的信任和支持,这笔开销确实很大,而孩子们需要并不多,仅仅只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王金说。

  让他们宽慰的是,许多外来务工人员也曾表示,作为公益项目最大的受益方,他们愿意出一些费用,能够使支持机构正常运转。但这些公益机构的负责人均表示,情愿清高地零收入,也不愿意向孩子们多收一分钱。“这样会让公益变了味儿,哪怕只是一块钱,也会因此而遭到社会的质疑。”“热爱家园”理事王金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