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公报指出：“经济体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这一表述，是对改革开放以来党中央持续推进经济体制转型的继承和深化，也给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未来发展提出了艰巨的任务。

　　一

　　重视市场在社会主义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的改革开放的主要特点之一。早在1978年，邓小平就在一份手稿中写道：“自主权与国家计划的矛盾，主要从价值法则、供求关系来调节。”随着改革实践的推进，党中央关于我国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表述不断朝着肯定市场作用的方向演进。

　　1981年6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提出：“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变革和完善必须适应于生产力的状况，有利于市场的发展。国营经济和集体经济是我国基本的经济形式，一定范围的劳动者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必须实行适合于各种经济成分的具体管理制度和分配制度。必须在公有制基础上实行计划经济，同时发挥市场调节的辅助作用。要大力发展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1982年9月，中共十二大报告提出：“正确贯彻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原则，是经济体制改革的一个根本性问题。”1984年10月，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召开。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强调：“改革计划体制，首先要突破把计划经济同商品经济对立起来的传统观念，明确认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必须自觉依据和运用价值规律，是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商品经济的充分发展，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可逾越的阶段，是实现我国经济现代化的必要条件。只有充分发展商品经济，才能把经济真正搞好，促使各个企业提高效率，灵活经营，灵敏地适应复杂多变的社会需求，而这是单纯依靠行政手段和指令性计划所不能做到的。”1987年10月，中共十三大召开。十三大报告提出：“为了加快和深化改革，必须加深对我国经济体制改革性质的科学理解。”“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的体制，应该是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的体制。”

　　1992年1月18日至2月21日，邓小平发表著名的“南方讲话”，其中提到：“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社会主义要赢得与资本主义相比较的优势，就必须大胆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吸收和借鉴当今世界各国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一切反映现代社会化生产规律的先进经营方式、管理方法。”

　　1992年6月，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在中共中央党校省部级干部进修班发表重要讲话。在作这个讲话之前，邓小平在和江泽民谈话时表示：赞成使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个提法，说：“实际上我们是在这样做，深圳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搞市场经济，没有竞争，没有比较，连科学技术都发展不起来。产品总是落后，也影响到消费，影响到对外贸易和出口。”江泽民指出：“加快经济体制改革的根本任务，就是要尽快建立社会主义的新经济体制。而建立新经济体制的一个关键问题，是要正确认识计划和市场问题及其相互关系，就是要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国家重视和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历史经验说明，商品经济的充分发展是实现社会经济高度发达不可逾越的阶段。充分发展的商品经济，必然离不开充分发育的完善的市场机制。”在他看来，“市场是配置资源和提供激励的有效方式，它通过竞争和价格杠杆把稀缺物资配置到能创造最好效益的环节中去，并给企业带来压力和动力。而且，市场对各种信号的反应也是灵敏迅速的。”这个讲话受到全党的认同。后来，邓小平称赞江泽民“这件事做得很有分量”。1992年12月，江泽民在中共“十四大”政治报告中宣布：“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利于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

　　在“十四大”政治报告中，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提法是，在社会主义国家宏观调控下，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这意味着，虽然市场可以对资源配置发挥基础性作用，但必须在政府的有形之手控制下。直到“十七大”召开，这一提法出现变化，具体表述为：“要深化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的认识，从制度上更好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这里不仅去掉了国家宏观调控的前提，而且所谓的“制度”，主要是指按照市场法则制定的游戏规范。

　　于此相对照，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有两个新的变化，一是用“决定性作用”取代了“基础性作用”，二是把“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放在了“市场的决定性作用”的后面。　

　　二

　　从理论上看，明确提出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应该具有决定性作用，是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突破和创新。那么在实践中，怎样才能使市场的决定性作用真正发挥出来呢？梳理中共十八届中央领导集体的有关论述，可以看出若干清晰的思路。

　　首先，是切实转变政府职能，用李克强总理的话，就是用政府权力的减法，换取市场活力的加法。

　　3月17日，李克强总理在中外记者招待会上表示：未来改革的核心是转变政府职能，转变职能是厘清和理顺政府与市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就是市场能办的，多放给市场；社会可以做好的，就交给社会；政府管住、管好它应该管的事。持续发展经济、不断改善民生和促进社会公正是中国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发展经济的关键在推动经济转型，把改革的红利、内需的潜力、创新的活力叠加起来，形成新动力，打造中国经济的升级版，实现这一任务，需要相应的有力保障，即建设创新政府，依靠改革开放使经济社会充满活力。3月29日，在上海召开的部分省市经济形势座谈会上，李克强总理指出，稳定经济大势，既要发挥宏观政策的作用，更要依靠改革促进转型，激发社会、企业、个人的活力和创造力。要加快转变政府职能，向市场放权、为企业松绑，用政府权力的“减法”换取市场活力的“加法”。9月30日，在国庆招待会上，李克强提出：“以转变政府职能为突破口深化改革，正确处理政府和市场、社会的关系，努力释放改革红利，激发市场活力、发展内生动力和社会创造力，统筹稳增长、调结构、促改革，实施一系列既利当前、更惠长远的政策措施”。这表明，高层已经认识到，在政府与市场之间，除了以前所一直强调的可以有机结合（互补）的关系，还存在着互相替代，必须作出取舍的关系。

　　其次，切实改善中小企业、民间投资的生存和发展环境。

　　李克强总理在5月13日有关会议的讲话中表示，市场主体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是经济发展内生动力的源泉。现在民间投资还有很大的潜力。然而由于有“玻璃门”、“弹簧门”的问题，民间投资仍存在有钱无处投、想进进不去的现象。要下决心进一步打开转变政府职能这扇大门，把该放的权力放到位，激发各类市场主体发展活力和创造力。这对于促进经济稳定增长，无疑是不花钱能办事、少花钱多办事的“良方”。本着这一精神，9月6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重申，要坚持“两个毫不动摇”方针，多设“路标”、少设“路障”，为民间投资参与市场竞争“松绑开路”，让社会资本释放巨大潜力，为中国经济发展和转型升级增添持续动力。

　　作为实际举措，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自8月1日起，对小微企业中月销售额不超过2万元的，暂免征收增值税和营业税，并暂不规定减免期限。虽然此举的范围有限，传递出信息显然是积极的，微小企业由于减轻了税收负担，经营状况得到改善，竞争能力得到加强，创新活力得到激励，从长远来看，对社会经济中生产、就业、消费诸环节的协调发展将产生积极的作用。推而广之，如果把免税的政策改变为减税，实施于更大的范围，效果也将是值得期待的。

　　此外，央行发布《关于进一步推进利率市场化改革的通知》，决定自7月20日起全面放开金融机构贷款利率管制，取消金融机构贷款利率0.7倍的下限，个人住房贷款利率浮动区间不作调整；取消票据贴现利率管制；取消农村信用社贷款利率2.3倍的上限。8月22日，国务院正式批准设立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该试验区于9月29日上午10时正式挂牌开张。这些都被认为是推进市场化改革的具体步骤。也印证了在中国经济运行中市场的决定性作用正在加强。

　　三

　　但另一方面，中国经济尚处在体制转型的过程中，要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上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需要去除的障碍不容忽视，例如，为了形成规范的市场竞争，国有企业的改革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

　　改革开放以来，原先占国民经济压倒性优势的国有企业无论在体量上还是经营方式上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但其效率不佳、腐败易发、影响市场竞争、扩大分配差距等问题仍然存在，甚至有所加剧和蔓延。虽然同期前十大最盈利公司也是国企，但分析表明，无论是净资产收益率指标，还是全要素生产率指标，即使在过去十年国有企业发展最好的时期，它们的表现都远远差于民营企业。不仅如此，国有企业在过去十年的扩张既和地方政府债务积累和若干行业产能过剩有关，也极大挤压了民营企业的市场空间，客观上形成了对社会经济健康运行和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化的负面制约。

　　为此，社会各界对新形势下如何深化国有企业的改革，寄予深切期待。十八届三中全会公报提出：“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重要支柱，也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根基。公有制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都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必须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坚持公有制主体地位，发挥国有经济主导作用，不断增强国有经济活力、控制力、影响力。必须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激发非公有制经济活力和创造力。要完善产权保护制度，积极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推动国有企业完善现代企业制度，支持非公有制经济健康发展。”上述论断体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规定，同时也给未来的经济体制改革提出了艰巨的课题，即在一个现代化市场经济体系中，如何实现国有企业和给民营企业的公平竞争？换句话说，如果要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上起决定性作用，那么国有企业需要通过怎样的机制受到激励和制约？

　　出题目，是为了给答案。要协调好市场决定性作用和国有企业并存的问题，只能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要继续深化国有企业的改革，敢于触动既得利益，勇于打破传统观念和垄断格局；另一方面，要从理论上、机制上和政策上寻找能切实推进这一改革的途径。就此而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路途还很长，也不会很平坦。

　　（作者为致公党中央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